2008校園性別重大事件－男五舍潤滑液事件

男五舍潤滑液事件－看性的污名化與壓迫

故事簡介

颱風夜裡的「潤滑液事件」

2008 年 9 月，時住男五舍的社會系陳柏屼同學 (並於次年當選男五舍生治會長)，從日日春協會處取得一批已過期的潤滑液。30 日陳在男五板上發文，以如下的段落¹ (也是之後引發討論的段落) 歡迎有需要的同學來自由索取、並轉錄至各男宿看板進行分享：

嗨，社胞們，颱風夜是最適合發展情慾的日子了~(我知道我該昨天就發的)
不論是跟男朋友、女朋友、自已、生物或非生物，
一定要準備好「潤滑液」的啦!!!!

DUREX潤滑液大方送喔!!!!!!!

文後隨即也明確告知這些是過期，但據 durex 人員表示在約三個月內仍可使用的潤滑液。不料該文卻在隔天遭幾乎所有宿舍板無預警地直接砍文；不但沒有任何相關公告或說明理由，其中一篇甚至遭男六板板主以劣退處理。此即為「潤滑液事件」的開端。

在眾板主刪文卻不願說明的情況下，數位自願的同學聯合起來，以持續轉文作為持續遭無理由刪文的抗爭。後來經過詢問，才得知是由男一輔導員以「言論不妥、不雅」為由，通知各宿舍輔導員要求刪文。

事件延燒

陳柏屼認為男一輔導員下令封殺該文是出自於其對性的污名與恐懼、和因其退休教官身分而隱含的不對等權力關係所致。同時「潤滑液事件」也在各宿舍板與 NTU 板上引發熱烈討論。較保守的看法將其與性行為做直接聯想，認為此舉猶如在宿舍變相鼓勵性行為、質疑抗爭的同學只是為了在宿舍做愛；而一些支持的同學則認為宿舍不可能完全沒有「性」的存在、而且發送潤滑液與在宿舍鼓勵性行為並無相關。

這件事情也引發延伸的相關討論，包括「性」是否可以被公開的討論、在宿舍有沒有做愛的正當性、輔導員要求刪文是不是箝制「性言論」的行為、「性」是不是應該直接被連結到獸慾發洩或淫亂隨便等判斷、 把「性」直接與「一男一女做愛」畫上等號是對「性」的想像太過狹隘…… 等。陳柏屼同學則是在之後舉辦的潤滑液事件座談會上表示，台大宿舍在規範上或空間規劃上都沒有考慮同學的性及性別部份的需求，同時期許能有一個自由、不受打壓的空間和機會可以討論、思考，並凝聚共識。

事實上，這整件事情從發生到後續發展，共牽連了許多不同的層面互相影響。本文下即將試著討論這起事件背後運作的一些力量。

事件背後：看不見的許多隻手

再次整理整起事件，大概是如下的脈絡：

發文分享潤滑液 → 輔導員要求刪文 → 學生抗爭/引發討論 → 延伸討論到性/別議題

我們首先可以發現的，就是輔導員在事件一開始所扮演的關鍵角色。而後當事件引發出延伸討論之後，我們隨後又可以看到宿舍被去性化的期待、在宿舍中性意識受到的壓抑與性本身遭到污名化處理，彷彿已然成為一個非禮勿談的禁忌。

在宿舍的權力展現

台大的學生宿舍從以前戒嚴時期，每棟宿舍皆會設置一名「教官」以便就近控管學生的時期發展過來，在台灣社會終於漸漸開放之後，也轉型成改設置「輔導員」以便處理宿舍學生事務。根據意識報第28期的報導，學務處住宿組的竇松林主任定義輔導員的工作為「輔導員的工作是要代表校方在第一線處理一棟棟宿舍的管理、輔導。」² 然而實際上，這個從「控管」到「輔導」的過渡期似乎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沒有走。

的確有些宿舍聘用了新的輔導員，但部分宿舍的輔導員仍是由先前退休的教官兼任 (例如男一舍與男四舍)。而這樣的身分，使得「輔導員」對宿舍控管的權力仍在，而且也將一些避責、官僚、力求安撫和諧的事情處理態度留在宿舍中。許多學生在與輔導員交涉時，仍然會直覺的稱呼其為「教官」。因此對自己在宿舍的權力並不清楚的舍胞、乃至於生治會，就常在輔導員的恩威並施下一個個被輔導 (說服) 成功。³

不僅是各舍的輔導員因為制度與身分遺留下來的權力，而對宿舍內的學生存有隱含的控制能力，就是輔導員與輔導員之間也有不對等的權力關係。校方在各舍區設有地位上明顯較高的「督導」，如長興街男宿舍區的督導就是本起事件中發號司令的男一舍輔導員 (同時也是退休教官)。在宿舍輔導員的工作型態是一年一聘約的情況下，一般輔導員大多時候也不敢違背來自「上級」的指示，以求多保住一年的飯碗－無論「上級」是舍區督導，或直接來自住宿組的命令。

在這兩層的權力關係運作之下，才造成了本起事件在一開始，竟可在一夜之間獲得幾乎所有宿舍看板的刪文處理。正是經由男一舍輔導員 (舍區督導) 認定文章不雅 → 通告其他輔導員要求刪文 → 隨後各宿舍輔導員再通知該舍生治會管理宿舍看板的學生要求刪文。

對「性」的污名、恐懼與不可避免

在事件發生之後而引發的相關討論中，常常有許多的學生將「發送潤滑液」聯想到性行為、並緊接著認定性行為是負面的、再以之回頭過來作為反對整起事件的論述。例如「潤滑液事件懶人包」⁴中所節錄的相關推文：

噓 ****: 看過宿舍版各文章後  懷疑是有人故意搞宣傳
→ ****: 內容極其誇張 強調 還有原本ID那位還很HIGH的鼓勵  是怎樣?
→ ****: 還強加理性之名  性的發洩還理性? 直說鼓勵獸性比較能接受喔

噓 ********: 我只知道我來台大是學知識跟與綜合技能  不是來學怎麼推
→ ********: 砲跟使用潤滑油的
→ ********: 再說  這幾篇文章真的富有教育性嗎?  怎麼看都只有叫人
→ ********: 推砲不用怕而已

或是在討論文章中如下的論述⁵：

(引述分享文第一段用語)
這是本來廣告的原文
希望  "舍胞們"   "颱風夜"  "發展情慾"   "跟男朋友或女朋友"  "潤滑液"
我想請問,這些東西合在一起,你說不是鼓勵大家在宿舍打砲,是什麼?

好,也許是我思想比較污穢
也許你們覺得舍胞們在颱風天也是可以跑到別的地方去發展情慾
但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在宿舍打砲,也許各舍生治會長也跟我一樣污濊

可以看出來，一些反對論者所持的論調有：

1. 性是沒有理性的、是獸性的、是汙穢的。
2. 潤滑液分享文中具有性暗示的語言是在宿舍中鼓吹性行為。
3. 發送潤滑液的行為是作為性行為的教學、不應該在校園內出現。

這就值得我們去思考：「性」作為一個人自青春期就開始發展的基本慾望，為什麼會需要使用「獸性」、「汙穢」這樣的字眼來加以形容？為什麼這樣基本的事情，會被賦予負面的意涵，進而似乎不能提、不能想，但令人羞愧的是－「性」又無處不在？

在性解放的相關論述中，涂懿美與何春蕤認為青少年在「性」事方面受到的壓迫是來自於整個社會。他們認為社會對青少年的生理發展反應過度，然而這樣過度的關注卻忽略了青少年伴隨著第二性癥而逐步發展的性慾望，並對其造成壓抑的效果。他們認為「成人一直篤信青少年有強大的、無法自制的性衝動，但是卻從不肯考慮讓青少年有機會正面友善的看待這些衝動，甚至積極的思考如何部份滿足這些衝動。」⁶

而甯應斌則在著作中引用佛洛依德對性的分析，認為社會存在「順從文明性道德的人們或階層，對於不順從文明性生活方式的人的宰制壓迫關係」，以及為了防止被壓迫者反抗而出現的進一步控制：「對兒童的性控制以及對兒童性慾的三緘其口。至於成年人，則被限制在異性戀和生殖模式的性慾中，生殖模式以外的性滿足都被當作變態而被禁止。」⁷

放在本事件中觀察，還可以發現，介於青年與成人間曖昧地帶的大學生，的確也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這樣社會化的意識影響，進而產生了對「性」的污名化與對「性」的恐懼。然而，如果我們可以正常看待「性」的話，「性」基本上是無法獨立於生活空間而存在的－尤其是已經作為住宿學生類似住家空間的宿舍而言，更是無法排除每個人都具有的「性」的各種形式的存在。如陳柏屼在相關討論串中做的回應：⁸

你會不會在宿舍打槍?
你會不會在宿舍裡有性幻想?
你會不會在宿舍裡「不小心」打開情
色影片、網頁? 你會不會在宿舍跟人聊關於性的話題?
會。 幫你回答。

就清楚的描述了宿舍不可能是完全「去性」的存在。

對「性」的狹隘想像

上部分收集的反對論者的兩組推文、一組論述中，其實還可以觀察到許多人對「性」的想像其實相當狹隘。當聯想到「性」的時候，除了直覺反應就是「打砲」、「推砲」以外，還包括了直接想像到「異性戀間的」、「一男一女的」性行為，如另一反對論者在討論後期對懶人包的論述⁹：

來看看(支持論者)第三點論述的內容：
“只要室友沒伸張自己的權利，在寢室內打砲有什麼不對？”
這個主張，可以類比為
“只要被強暴的男/女生沒有伸張自己的權利，強暴別人有什麼不對？”

既然住在宿舍，請記得自己一開始住宿舍時簽下的住宿契約
向學校承租宿舍，已經有明文規定不可攜帶異性出入，更別說打砲權
(喔，如果要男男或女女這不在討論內容中啦)

就支持了這樣的觀察。但如果參照陳柏屼對於「性」存在於宿舍的舉例，可以發現「一男一女的性行為」僅僅是「性」的多種形式的其中一種而已。我們可能會在宿舍裡發展性幻想、可能在宿舍瀏覽情色資訊、可能跟朋友大聊性話題、甚至可以透過自慰的方式來紓解性需求。

「性」也可能不侷限在異性之間、或自身之上，同樣常被忽略的性的形式還包括了同性之間的性行為、透過道具以增添情趣或快感的性行為等。也因此，光是「免費發送潤滑液」就可以直接聯想到是在鼓勵「一男一女在宿舍內推砲」的想像確實是過於狹隘了些。

反思

讓我們重新把思考的脈絡放回在男生宿舍「免費發送潤滑液」這件事情身上。我們可以發現了整起事件牽涉到了管理者、甚至於許多住宿的舍胞們對於性意識的壓迫、已經對於住宿生具有的自主性的不信任。有的宿舍輔導員就會認為「生治會其實是站在學校那邊幫學校傳達訊息給舍胞們的，舍胞的意見可以反應給學校，而不是幫舍胞挑戰學校的。」¹⁰ 認定學生是必須被規範的、還沒有辦法完全自我控制的，展現了宿舍仍存在父權式的管制，而否定了舍胞對於身為該宿舍主體的事實。¹¹

本起事件的主角－陳柏屼－同時也是本文撰寫當時的男五舍生治會長，在與男四生治會長邱丞正及其他宿舍生治會積極推動修改校內宿舍法規時，發表了如下的聲明¹²：

宿舍應該長什麼樣子，有什麼樣的規範，有什麼樣的活動，應該由住在宿舍裡的人共同決定，而不是由一個沒有住過宿舍（或住過４０年前的宿舍）的人決定，或是由一個投射自已不切實際願望的上位者決定，然後逼著所有基層、第一線工作者去實踐。

這個聲明足以作為未來展望的小結。我們會認為作為宿舍主體的舍胞應該可以享有更大的權力來決定與宿舍相關的事務，以避免來自管理者的權力的壓迫；而宿舍中的性意識也不應該再繼續受到污名化與壓迫，應該可以被更正確的認識、更正面的討論。接納「性」作為每個人都有的慾望與權力，透過認識「性」來削減恐懼，進而把「性」變成宿舍中尋常卻又關乎眾人權益、可以一般化討論的公共議題。

註解

1. 陳柏屼，2009。首次發表於 PTT NTUDormM5 看板上：「[分享]男五舍，durex潤滑液颱風夜大方送!!歡迎索取」
2. 黃聖竣 ，2009。「以輔之名——校方對宿舍的的防範與控制」。意識報，第28期。
3. 同上。
4. 此為首次發表整理過的「潤滑液事件懶人包」。下將以 * 號取代原始發言者 ID。收集自 PTT2。
5. 同樣收集自 PTT2。
6. 涂懿美、何春蕤，2003。「身在學校，放眼慾望──青少年的身體與性觀念」，中央大學性／別研究室網站 http://sex.ncu.edu.tw/course/young/school/school_6-1.html
7. 甯應斌。「性解放思想史的初步札記：性政治、性少數、性階層」。頁 190 – 191。
8. 收集自 PTT2。原文用於回應一男性學生。
9. 收集自 PTT NTU 看板。擷取自同一人同一篇文章、但不同段落。
10. 黃聖竣 ，2009。「以輔之名——校方對宿舍的的防範與控制」。意識報，第28期。
11. 鄭剛，2009。「宿舍空間的問題與想像」。 意識報，第28期。
12. 陳柏屼，2009。1221宿舍法規修法說明男五舍柏屼的發言稿。